牛李党争背景下的吴湘贪赃案

□ 殷啸虎 （上海社科院法学研究所）

唐武宗会昌年间，发生了一起县令盗用“程粮钱”的案件。这本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，但由于当朝宰相李德裕夹杂个人恩怨插手此案，使得案件的处理偏离了法制的轨道，最终成为了政治斗争的工具，并对当时的政治局势产生了重大影响，也成为导致李德裕个人悲剧结局的重要因素。

“牛李党争”是唐朝中后期出现以李宗闵、牛僧孺为代表的“牛党”和李德裕为代表的“李党”两派政治势力之间的争斗。两“党”之间本是普通的派系之争，但发展到后来，双方从各自的派系私利出发，互相排斥，成为了不同政治立场、政治派别乃至政治利益之间的你死我活的斗争。在唐穆宗、唐敬宗、唐文宗三朝，两党交替进退，一党在朝，便排斥对方，以至于唐文宗李昂发出了“去河北贼易，去朝中朋党难”的感慨。

开成五年（840年），唐文宗去世，在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上，官僚集团和宦官集团发生了冲突。最终宦官集团取得了胜利，立唐文宗的弟弟李炎（原名李瀍）为帝，是为唐武宗。唐武宗即位后，立即召回了受到“牛党”排挤的李德裕。李德裕回朝担任宰相后，大力整顿朝政，对外大破回纥，稳定了西部边疆；对内遏制宦官势力的膨胀。特别是在用武力削藩、维护朝廷权威方面，力排众议，发动了讨伐泽潞镇的战争。

会昌三年（843年），盘踞泽潞镇的昭义节度使刘从谏病逝，其侄刘稹要求袭任节度使。包括其他宰相在内的大臣们多认为讨伐刘稹“国力不支”，建议答应刘稹的要求。唯独李德裕坚决主张出兵征讨。经过一年多的战斗，刘稹被部下杀死，泽潞镇的反叛被平定。这一胜利极大震慑了各地藩镇势力，增强了朝廷的权威，营造了“会昌中兴”的局面。

就李德裕个人而言，虽然对朋党斗争也深恶痛绝，他回朝担任宰相后同唐武宗第一次谈话就是抨击“朋党”的。李德裕说：“致理之要，在于辩群臣之邪正”“故正人一心事君，而邪人竞为朋党”。因此，不能让朋党操纵朝政，“先帝深知朋党之患，然所用卒皆朋党之人，良由执心不定，故奸邪得乘间而入也”。但他执掌朝政后，却依然延续了这种“朋党”斗争。此前牛僧孺已经以宰相的身份外放为淮南节度使，李德裕任宰相后，继续对他进行政治追杀，将他改任太子少师这个虚职；李宗闵被罢免宰相后，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，但李德裕指控他与前昭义节度使刘从谏来往，不宜再在东都洛阳任职，将他贬为湖州刺史。同时，由于对回纥和藩镇战争的胜利，大大提升了李德裕的威望，增强了唐武宗对他的信任，他个人也开始独断专行。正是在这种情形之下，发生了吴湘盗用“程粮钱”案处理的争议。

吴湘是江都县令。当时，为了鼓励外国客商通商往来，根据他们回国路程的长短，由政府给予路程补贴，称为“程粮钱”：东南水路的为“入海程粮”，西北陆路的为“度磧程粮”。而官吏因公出差，根据路程远近给予相应的补贴，也属于“程粮钱”。吴湘利用职权，贪污、盗用了不少“程粮钱”，还强娶所部百姓颜悦的女儿。时任淮南节度使的李绅（古诗“锄禾日当午”的作者）巡按江都时，发现了这一案件，经过审理，将吴湘判处死刑。

按照《唐律》规定：“诸监临主守自盗及盗所监临财物者，加凡盗二等，满三十匹绞。”此外，诸监临之官，娶所监临女为妾者，杖一百。两罪并发，以重者论。因此，李绅判处吴湘死刑，也有法律依据。但由于李绅在政治上属于李德裕一党，而吴湘的叔父吴武陵当年曾得罪过李德裕的父亲李吉甫，李德裕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。因此，李绅判处吴湘死刑，似乎也有取悦李德裕的意思。为此，不少人认为此案判得过重了，要求对案件重新进行审查。

于是，朝廷派监察御史崔元藻和李稠两人进行复审，崔元藻等经审查后认为：吴湘盗用“程粮钱”的罪行属实，但数额没有达到判处死刑的标准；而强娶颜悦之女的行为同事实有差异。按理此案应由大理寺进行详断，但李德裕却利用职权强行干预此案，不交大理寺详断，直接按照李绅的意见，判处吴湘死刑，并将崔元藻贬为端州司户，李稠贬为汀州司户。李德裕这种以个人权力干预司法的行为引起了众怒，谏议大夫柳仲郢、敬晦等人上疏力争，融易资讯网（www.ironge.com.cn），但唐武宗还是支持李德裕，将吴湘处死了。

好景不长，唐武宗做了六年皇帝，因服用道士配制的“仙丹”而暴亡，宦官拥立皇太叔李怡（后改名李忱）为帝，是为唐宣宗。唐宣宗对李德裕专权非常厌恶，即位后就让他以宰相身份出任荆南节度使，解除了他的宰相职务。不久，又免去了他宰相身份，改任东都留守，并任命属于“牛党”的白敏中为宰相，凡是先前受到李德裕排挤打压的官员，都得到相应提拔重用；而李德裕任用的官员都遭到贬斥。也正是在这种情形之下，吴湘一案又一次被提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