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元宵节前,冯海江为了在村里的元宵晚会演奏一曲,特地从北京回了老家。他的老家在山西省阳泉市郊区一个叫下白泉的村子,村子每年都会举行元宵晚会。但晚会前一天,冯海江接到通知,“不让你演奏了,说你这玩意儿没意思,不热闹,算了吧”!
“他是孤独的,很少有人能够沟通,久而久之就选择不沟通了。”一位比冯海江小14岁的同乡说,“就像地上有一块儿冰糖,所有的蚂蚁都想去吃冰糖,只有你去吃叶子的时候,别人只会说你是个傻子。”冯海江就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吃叶子的蚂蚁,“在夹缝里求生存”。
为了生存,冯海江到了工资比老家高些的新建村当保安。保安的工作简单且无聊。冯海江每日只需为偶尔进出的新建村村民和工程车辆开门,但要谨防陌生人。当在新建村拉砖石的冀牌轻卡车出现时,冯海江就得拿着《出入村登记表》让司机填写。剩余的大部分时间,冯海江只需要在保安亭里坐着,背靠墙壁,望向窗外。
5号保安亭窗外的马路上行人稀少,像被冷落的县城一角,网约车无处可寻,29路公交车时常空空荡荡地驶过,偶尔有身穿棉衣的流浪汉出现。在这里,只要避开人们的目光,哪里都可以当作小便池。
大多数时候,萨克斯都会跟他一起出现在这间保安亭里,要么斜靠着墙角,要么在脖子上挂着。冯海江形容自己对萨克斯的爱,“是可以抱着睡觉的,离婚之后比老婆还重要,如果没有它,生活好像缺点儿什么。”
他不想像同事一样空坐着打发时光,或者刷短视频、玩手机游戏。而萨克斯几乎像从家乡带来的陈醋,拌进单调的一日三餐。
冯海江说,他有一个梦想:在死之前,去东方斯卡拉演奏萨克斯。他把那里看作“比中央电视台还牛”的歌厅。但按照他的逻辑,他需要两个东西:钱、后台。但这两样他一个也没有,自己的演奏水平也有限。
保安亭外不时响起的喇叭声或敲门声,会将沉醉于萨克斯之梦的他,拉回现实。
“如果不是为了挣钱,我是不会来北京的。”在冯海江眼里,北京城没什么吸引力,更何况“父母在,不远游嘛”。他总会谈起村子里年迈的需要照顾的父母,讲起出车祸时像疯婆子一样为他借钱的母亲,以及每次回家必须先吹萨克斯才许进屋的父亲。
其实母亲杜小鱼对他没什么大的期望,知道他从小就喜欢音乐,可家里条件并不太好,但夫妻二人都支持他。杜小鱼笑着说:“如果有人觉得他吹得好,用他就好了。”每个月,母亲都会收到冯海江在北京打来的2000元,那是他工资的三分之二。
剩余的三分之一,要转给女朋友500元,留给自己500元,拿100元买烟抽,剩下的钱,“攒着买乐器”。就在不久前,自己的老萨克斯被女朋友借走后,他“分期付款”又买了一把金色的萨克斯。
但生活还是让他感到压力很大,这个属虎的中年人已经开始思考人生的后半程了:回家,照顾父母,挣钱,再娶老婆。他已经打算,等这份保安合同到期后,回山西阳泉老家。但萨克斯他还会一直吹下去。
傍晚心情好的时候,冯海江就会把萨克斯挂在身前,踉跄着步子走出保安亭,他和萨克斯的影子慢慢被夕阳印在新建村的围墙上。稍事准备,他便将嘴巴对准萨克斯的哨片,两腮微微收缩,骨节突出的手指在萨克斯键上起起伏伏,《一壶老酒》的曲子就从喇叭口里传了出来。声音就会沿着围墙下的巷道一直传到新建村的废墟上。
这里的行人少得可怜,没有“萨友”,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聊天,更别谈聊音乐。保安亭里搭伴的老乡沉默寡言,除了工作和老家的话题,他们之间很少交谈。他所站立的新建村巷道里,四顾无人,远处的废墟上两台挖掘机隆隆作响。
这个1米86的保安,独自一人抱着乐器,沉醉在他的萨克斯带来的悠长而缓慢的忧伤中。傍晚的夕阳,把他身前的花纹浅饰的“外壳儿”,照得耀出金灿灿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