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午将至,忽然想起一味水果,几个古人。
杨梅就是这味水果。从宋代的大学士苏东坡到清代多才多艺的李笠翁,不管才学多高,名头多响,见了它,都免不了激动得哈喇子流一地,全然没有了素日文人墨客风流潇洒的形象。
放眼千年间,众多喜欢吃杨梅的食客中,最有意思的还属苏轼。熙宁四年(公元1071年),苏轼因上书反对王安石变法,被贬到杭州任通判。这一年端阳将近,好客的杭州同僚为了款待他,特意从乡间弄来两盘杨梅。苏轼尝了尝,觉得甚是美味,吃完还不忘点评道——“闽广荔枝,西凉葡萄,未若吴越杨梅。”
在苏轼堪称丰富的流放经历里,有一站是惠州。当时的惠州还是个落后的“蛮貊之邦”,并不宜居,但作为一个资深吃货,苏轼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乐趣。有一日,他外出采风,在罗浮山脚吃到了美味的荔枝,连连表示“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辞长作岭南人”,给人一种乐不思蜀的感觉。因为这十四字太过出名,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这首七绝的前两句是“罗浮山下四时春,卢橘杨梅次第新”。也许,苏轼之所以恋恋不舍,是因为还在等着端午到来杨梅成熟吧。当然,这只是我的臆想。不过,吃荔枝时都不忘说杨梅,从这个侧面的细节,我们也能体味出苏轼对于杨梅的喜爱。
有道是“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”,若按兴趣归类,清代的李渔算是苏轼的同好。在中国的文学史上,李渔向来以会生活著称。但就是这样一个会生活的人,潇洒人间,仿佛什么都可以放得下,唯独放不下的是对杨梅的惦念。有一回,他得了重病,医生嘱咐了一大堆注意条款,其中一条便是“杨梅吃不得”。李渔听完,当下就不乐意了,大骂医生是庸医。当时,屋外正巧有卖杨梅的人走过,李渔非让妻子去买些来吃,表示吃了杨梅死也心甘。妻子拗不过他,就遂了他的愿。结果,几斤杨梅下肚之后,李渔的病竟痊愈了。自此以后,李渔逢人便言杨梅“可以当药”,并夸赞“南方珍果,首及杨梅”。
如今,这味南方珍果云贵浙闽等地皆有栽植,但若论及品质,人们大多公认最好的杨梅产自浙江,而浙江最好的杨梅在慈溪。明朝礼部尚书孙升在异乡为官时,难以吃到家乡的杨梅,每每念及,引为平生憾事:“旧里杨梅绚紫霞,烛湖佳品更堪夸。自从名系金闺籍,每岁尝时不在家。”仿佛与杨梅带给味蕾的感受相比,什么功名利禄统统不值一提了。而他诗里所言的烛湖,也称烛溪湖,旧时属余姚,今属慈溪。烛湖附近一带的杨梅自古以来在慈溪这个杨梅之乡亦是上上佳品,远近皆闻其名。
乡间有两句俚语,道是“端午杨梅挂篮头,夏至杨梅满山头”。意思是,端午到了,杨梅可以摘到篮子里,拿来吃或者卖了。等到夏至时节,熟透了的杨梅便纷纷从树上掉落,堆满山头,俯拾皆是。故而,为了不错过杨梅季节,每年端午将近,来自杭州、上海、嘉兴等地的吃货们天天数着日历本,只等正日子一到直接杀将过来。从某种意义来说,端午仿佛是一声集合的哨声,将天南海北的游客聚拢在一处。
端午前后,山川如纸,杨梅如笔,笔头所至,一抹红色如墨迹般晕染开来,仿佛梅花盛开在枝头,又好似调皮的孩子站在树梢上,遮着额头远眺,盼着故人归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