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所有故事一样,向下的情节曲线总会上扬。在剧集注水问题泛滥的当下,《余欢水》难得地只有12集。编导非常耐心地用第一集建立起余欢水这个人物,让他一点点沉入谷底,然后在第二集抛出了激励事件:余欢水患了癌症。中年危机叙事常见的桥段就是生命力的重新发现,比如《美国丽人》里女高中生点燃心火,《绝命毒师》里确诊癌症。人到中年的过程也是人不断被社会化、失去本真的过程,而疾病作为生命的最大威胁,同时也是对生命力的重新唤醒。余欢水的癌症暂时给了他反抗的力量:连死都不怕了,还怕什么?
于是余欢水开启了“逆袭”。逆袭是网络文学的代表叙事,主人公从一个糟糕的境地,通过种种方式获得提升,“走上人生巅峰”。逆袭叙事早已被观众接纳并认同,观众第一集就等着余欢水的逆袭。随着剧情发展,余欢水不再忍气吞声,甚至变得有勇有谋,那些欺负羞辱他的人被他击败,他也获得了久违的尊重与社会地位。
导演曾经说:“这是一个从现实主义到浪漫主义,一个从一极到另一极的故事。”一极是极度现实,一极是极度荒诞。文本建立起真实可信的人物与现实环境,而开始逆袭后就脱离了这个现实。逆袭套路常和网文中常见的“金手指”模式相伴,毕竟,主人公从一无所长逆转到人生赢家,逻辑上总难免有不自洽,主人公的转变从何而来?《余欢水》中虽然有人物性格变化、能力提升作为解释,但“丢失的U盘”才是作者开的金手指,让他抓住上司的把柄,是一切逆袭的起点。
这也是该剧后半部分饱受争议的一点:虽然故事的主题是积极面对生活,但余欢水的逆袭更多建立在巧合之上。
正是在逆袭叙事之下,《余欢水》在现实题材叙事中植入了网文的“爽感”。网络文学中的爽文一直饱受争议,爽的核心就在于它为用户提供大量的快感,却不提供相应的意义,它指向漂浮的白日梦,抽空了现实的所指。《余欢水》改编自网文IP,有着难以磨灭的网文底色,故事中,爽感的产生在于余欢水糟糕的初始状态,现实越是痛苦,逆袭才越是痛快,痛感有多强烈,爽感就有多强烈。正是在这个意义上,现实主义与网络创作找到了勾连的结点。不过,《余欢水》对爽感的建构是保持克制的。余欢水的性格没有完全脱离初始的设定,他虽然提升了社会地位,但还是没有跨越自身的阶层。也因为12集的体量,情节没有拖泥带水,冲突得以集中爆发。
剧终一幕是余欢水的独白,他直视镜头,跳出故事外,开始对真实性产生质疑,是否一切都是他的幻想?不禁让观众也开始怀疑:余欢水真的逆袭了吗?也许一切都是余欢水做的一个梦,或者是他为自己编织的一个谎言。剧情发展似乎佐证了这一点,从一开始的日常生活,到最后的警匪悬疑风,越来越魔幻、荒诞,越发像一个梦境。
学者邵燕君曾提出网络文学是一种“异托邦”,是居于日常生活之外的另类空间,也是超脱现实的梦幻空间。从这种意义看,《余欢水》是双重梦境,它既是作为文本的异托邦,也是文本之内余欢水自己的幻想。它是余欢水的梦,也是消费《余欢水》的人们的梦。
同是表现市民生活的作品,二十年前的《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》和《余欢水》产生了颇有意味的对照:无论是生活处境还是人物性格,张大民和余欢水有很多共性之处,不同的是,张大民坚持下去靠的是一种朴素的生命哲学,而余欢水靠的则是沉醉于虚拟空间的逆袭之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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