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尺素寄相思】太爷爷是河州城的泥瓦匠

    “春意阑珊，罗衾不耐五更寒。”江南已是晚春。花已经开放了大半个月，苏州护城河畔的绿地公园里的垂柳早已是绿意盎然，城市中的各种玉兰争奇斗艳，有些已遭不住风雨落了一地。城墙角的广场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天堂，在叽叽喳喳的小朋友中，放风筝的少年最是欢喜。是啊，草长莺飞二月天嘛，正是踏春寻春的好时节。

    过了春风，就是清明了。以前在老家上学的时候，每逢清明节，母亲便会做各种节令吃食，不仅好吃而且好看。荷叶馍馍豆芽菜是临夏人清明节的标配。清明节还会去外公家吃凉粉、酿皮，当然，还会和小姨、舅舅家的小孩子们欢聚一堂。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儿就是上坟。父亲准备厚厚一沓印刷过的黄纸、茶、酒、瓜果、还有两朵用纸制作的大红花，然后领着我，喊上爷爷，三人向大概有一公里距离的田野中的坟冢走去。

    儿时的我不懂清明节的意义，只是觉得那一天玩得很开心，吃得也很好。后来，直到有一年清明节搀扶着爷爷去给太爷爷上坟，当我磕头后转身发现爷爷还在踉跄地弓下身子磕头的时候，我似乎突然懂得了什么。爷爷腿上有严重的静脉曲张，膝盖不能弯曲九十度，所以只能弓着身子磕头。年过七旬的老人，祭拜自己的父母，祭拜一生的回忆，或许，这就是清明节对爷爷的意义。

    我出生的时候太奶奶已经去世了，相较于陌生的太奶奶，我更喜欢和蔼的太爷爷。时至今日，我有时候依然会觉得他在某个地方对我微笑，说：“走，我俩浪走。给你买吃的。”母亲说我是太爷爷抱大的，意思是我在上幼儿园之前太爷爷经常抱着我四处转悠，而家里的其他人则一心忙于农活。某一年秋收时节，全家人都去割麦子了，我哭喊不停，太爷爷以为我饿了，用他那画有龙纹的瓷杯子里的茶水浸软了馍就往我嘴里送，但是我还是哭闹不止。无奈之下，他只好抱着我去地里找我的母亲。

    现在推算，那时太爷爷已经七十九岁了，当他步履蹒跚地抱着我想跨过地头的小水渠时，却脚下一空跌下去了。母亲说当他们听到我哭得更大声忙跑过来看的时候，发现渠水和泥土已经浸满太爷爷的衣服和裤子，而我被紧紧抱在他怀里。后来，再去下地干活的时候，母亲就会把我带去田里，而太爷爷则怅然若失地一个人坐在大门口晒太阳。当然了，母亲不在家的时候，太爷爷会攥着我的手去逛集市，然后和他的老朋友在街边漫谈人生，我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一串糖葫芦或者一袋小零食，就这样，很多个日子，中间隔着两辈人的一老一少，在夕阳的炊烟里，在柳树的浓荫下，朝朝暮暮，暮暮朝朝。

    再后来，向爷爷问起太爷爷的生平，说太爷爷原来是河州城有名的泥瓦匠。泥瓦匠这个词在过去的农村有相当的意义。过去的农村房子都是自建房，于是在农村中应运而生不少工匠：木匠、泥瓦匠、石匠等等。听说太爷爷年轻时手艺了得，不论是砌墙、做门面，还是做影壁，都是一般匠人所不能及的。这一点我后来在外公这里得到了证实。外公说早年就听说了你太爷爷的本事，那可是十里八里的红人。听到这里，我不禁嘴角上扬，而外公依然不改他几十年对太爷爷欣赏的神情。

    然而，我爷爷、我父亲都不是泥瓦匠，所以我无从别的地方了解太爷爷的手艺。唯有记忆中太爷爷住过的那座小小的房子，是他亲手建的。小房子四周是土坯墙，顶上是一根不是很粗的榆木梁，几根细细的椽子，没有飞椽，泥土加小麦秸秆粉刷的墙上镶嵌着一块小小的青砖，上面刻着一丛茂密的竹子。后来我知道这是一块砖雕。那时太奶奶去世没几年，太爷爷固执地住在我们家隔壁的小院子小房子里，不肯搬来与我们同住。于是，刚会走路的我每天早上都会端着母亲做的热气腾腾的馍馍或者饭菜，拐进太爷爷的小院子去给他送早饭。这时正在烧水的太爷爷会从他的兜里颤颤巍巍地掏出几颗糖给我，说是给我留的。我呢就接过糖转身跑回家：“妈，太爷爷又给我糖啦……”。

    太爷爷喜欢吃糖，或许他当年当泥瓦匠的日子太苦太累了，所以才分外钟情于糖果吧。我不知道太爷爷建造了多少房屋，认识了世间多少的人，只是后来的日子里，在许多地方不经意间提到他，就会有不少人说认识他，说他手艺好。太爷爷离世已十四年有余，或许太爷爷建造的房屋早已湮灭在了浩浩荡荡的城市化进程中了，今天的河州大地已然是新房栉次鳞比，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都万象更新了，但是，太爷爷活在那个年代那些人的心中，他活在我这个离家两千公里外的游子的心里面。

    又是一年清明，潦草文笔，寄托哀思：

    风雪寒天，黄土冢上荒草蓬蒿；

    青烟飞钱，躬耕人间几得清欢；

    白鹤西去，徒留声名消隐山野；

    数载如烟，犹记大手护我周全。

    作者：宋利平

    征文启事：

    春事阑珊芳草歇。客里风光，又过清明节。小院黄昏人忆别。落红处处闻啼鴂。

    咫尺江山分楚越。目断魂销，应是音尘绝。梦破五更心欲折。角声吹落梅花月。

    苏东坡用一首《蝶恋花·春事阑珊芳草歇》，将清明节对家人的相思描绘地刻骨铭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