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短视频领域用户下沉做得最好的快手为例,根据公开资料,快手目前有一亿用户,其中60%都是农村群体。单看粉丝量,快手网红不输上述任何一位。然而在短视频平台之外,论起全网知名度,大多数快手网红都差了很多。
某种程度上,快手代表着一个不符合城市审美的乡村。2016年3月,化名X博士的南大研究生以一篇《残酷底层物语》的文章,使快手卷入舆论风暴。
文中描绘了一个群魔乱舞的农村。那里,人们生吞蛇虫、跳冰河、裤裆炸鞭炮,穷极无聊地自虐求关注,最喜欢的娱乐,是一种歌词里充斥着“社会”“金钱”“女人”的喊麦表演;农村孩童的成长环境也堪忧,儿童模仿大人抽烟喝酒、讲黄段子,早孕妈妈公开炫耀。
有趣的是,尽管X博士认为农村亟须被救治,另一方面,他又忍不住地过度渲染农村的“魔幻现实主义”色彩,不自觉地挑动城市读者的猎奇心理。这再次暴露了农村文化在面对城市文化的弱势地位。无论是农村KOL展示的“田园物语”还是X博士笔下的“小镇畸人”,都与真实的农村有所偏离,显示着弱势文化向主流文化自我展示的不同结局。
如果说,当下出圈的农村KOL们向城市消费主义递交的是符合城市趣味或想象的农村,那么X博士所代表的城市批判目光,则对“现实农村”进行了毫不留情的反向误构。但始终,农村都是城市的“他者”,被城市观看且消费的对象,农村形象在城市话语中,常常以满足城市主体审美想象、猎奇心理与救世主情结的身姿出现。
乡土生活中最疯狂的与最残酷的部分被有意剪辑出来,而那些分享农村日常生活而在快手上火起来的博主,并没有多少城市人关心他们在做什么。2016年正是快手高速发展的时期,当时快手日流量仅次于微信、QQ与新浪微博,位列短视频应用的第一。但X博士的这篇文章出现之前,很少有主流媒体报道过快手网红的人生,他们一直蓬勃地自我生长,但始终没有被有效地叙述。
换句话说,快手虽然很火,但并没有出圈。快手的网红与快手有紧密的共生关系,一旦离开这个平台, 粉丝数量会断崖式跌落。因而,某种程度上快手更像是圈地自high的亚文化社区,是农村自我凝视的产物,将快手视为当下正在发生的社会学样本,可以观察到农村的自我呈现与想象的方式与心态,以及城乡文化在此场域的化合。
段子,是快手上最流行的题材,也是“快手er”为了吸引关注而最常采用的方式。几个农村青年,一部手机,移动设备的普及与4G技术的渗透使短视频创作的门槛空前降低。
农村段子手习惯借用流行影视的叙事外壳,但叙事内核表达的还是乡村的问题与关怀。打工、返乡常常是创作的主题,而周星驰与港台连续剧则是“拿来”的叙事模板。在快手版“喜剧之王”里,尹天仇从不得志的小演员摇身变成卖猪肉的,在“柳飘飘”准备离开家乡闯荡越南时,喊出“我养你啊”的台词。这也是为什么总有城市人批评快手很low,当他们习惯的都市故事嫁接到异时空的乡村语境后,经过乡土化的改换,很难不让观者生出一种魔幻错位的观感。
城乡差异常常被用来设置反转搞笑的梗。向往又怀疑城市的年轻人以段子的形式,戏仿城市文化,传达对乡村身份的挣脱、认同或和解的情绪。三炮和他的朋友们是广西南宁市塘红乡的一群90后,他们通过在快手拍段子积累了上千万粉丝。戏仿都市潮流是他们制造“笑果”的拿手好戏。这群年轻人的视频里,有人拿着画着耐克和潮牌Supreme的绿色解放鞋做真伪鉴定;有人模仿西餐的礼仪,在小提琴伴奏下,用刀叉吃月饼。视频常常把城乡两种姿态剪接在一起——上一秒打工青年还在镜头前戴着墨镜,卖力地起着范儿,下一秒就回到老家的院子,穿着拖鞋出镜杀猪。在自嘲与解嘲之间,掺杂对自我身份的怀疑与游移。
如同农村青年的窄脚裤、墨镜,田野之间的水泥、马路、工厂、仿欧式的小洋楼,城市文明犹如异物嵌入乡村,快手如实地捕捉了乡镇空间叠加的复杂性。同时,快手中乡村的主体性形象,也呈现为愈加复杂暧昧的态势。乡村群体,尤其是年轻人,在自我凝视时,会用假想的城市目光返看乡村、自我审视,生成一种城乡夹缝中的特别叙事。
网红迭代
为什么快手上的初代网红与二代网红如此不同?实际上,农村网红迭代的背后是整个互联网产业用户群体下沉,短视频迎来风口的大背景下,商业策略与政策引导的综合作用。